我喜欢光,喜欢影,喜欢震慑人心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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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暗黑馆/玄中]愛の獣になって

阅读注意:

非常彻底的剧透,没看完暗黑馆原作的旁友们还请不要向下读

正文与尾声在一起约1w+,长而且黑,非常黑,是没有经过严谨考证的ED后玄中,有乱七八糟的二设以及雷点低的人可能难以接受的犯病

建议全文走紫色鳗鱼,id桃花心木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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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浦登玄儿的重逢,与我们混沌的人生相比,显得过于平淡。象征愤怒的暴力,抑或是象征喜悦的拥吻,这些统统没有。我默视着紫烟在暗黑馆亘古不变的光景中弥散,在那其中,浦登玄儿能面般冷血的脸缓慢地显露出来。我能够立在那不动,而没有先一步朝他搭话,想来这是后续的一个开端。四十七年的疯狂也许是随大火消逝了,也可能是卷入了更深的泥沼中,真实情况如何,我不得而知。

“呀,中也君。好久不见。”

玄儿注意到了我,出声向我打招呼。我们长久地注视对方。

他忽然笑了。那种笑法也是我熟悉的。那种一边嘴角上挑、诡谲而奇妙的微笑,正是从前我成为浦登家的同伴,他多次无意间展现出来的神情。在那时的我看来充满恶意。

他说:“你非常不满。你的眼神好像在嗔怪我。”

我微微侧过头,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来,没有做任何反应。是这样吗?我思考着——不,或许已经不能把这种行为称作思考。在我看来,这很可能是一个丧失了思考能力的人,刻意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不要紧的问题上,以此作为自己还没疯的徒劳解释。

嗔怪吗?真是新奇的词语。我感到很有意思般,暗自微笑。

玄儿在一个离我过近的距离停下,前句延续得很长的尾音与接下来的话语温吞地连结上:“我啊,在等待一部作品的完成。”

他这是在解释某个还没在我心中成形的疑问吗?我挑着眉,自下而上地注视他,脸上不自主地绽开出一个真正的笑容来。

他热切地观察着我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,或许正如我观察他的那种方式看着我。

“你还是这样。不自觉地模仿对方的表情,有没有人说过,那样做很容易惹怒人?”他说着抱怨的话,语气却是甜蜜的、热衷的、喜爱的,“别伫在那发愣了,来啊,中也君。和我说说话,让我听听你的声音。”



接下来的几日,甚至在达莉亚之日的宴会上,我不曾与浦登族人交谈。浦登家的人都是疯子,因此没有人对我的行为多加指摘。玄儿也只是像此刻一般,用他那双狭长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,里边充满了我看不懂的感情。

我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。我失去了为人最基本的东西,因此活着已然没有意义。赴了来自地狱的邀约,我确认了这一点。我最终的归宿是何处?答案已经非常明了。

“你在看什么?”玄儿问道。他并没有打算听到我的回复,于是顺着我的目光朝一旁看去。那是由我建筑的长廊,长廊的尽头是迷失之笼。

我们路过长廊入口,朝北馆二层走去。在玄儿的起居室旁边,与其联通的是我的房间。

我进入洗漱间,在其中发现了一样新奇的物件。是镜子,而且是落地镜。无需赘言,在浦登家有这样一面镜子是何等稀奇的事。我立即明白这是谁的杰作,背后的意义又是什么。如此就出现了一个与我本愿相斥的问题。或许是达莉亚的血肉在我胃中燃烧的缘故,我未去细思,相反,我端详起镜中那与暗黑馆特征性的黑壁成鲜明对比的苍白面庞来。

简单地洗漱与更衣后,我进入寝室。玄儿坐在安乐椅上,与黑色的背景融为一体。我本该对他开诚布公,将口袋内侧的小刀递给他,请他运用医生的技巧,将刀刃准确无误地刺入我的心脏内,但我没有这样做。

我无视了他,径直在床上躺下。他的脸上或许浮现了讶异的神情,不过在它进入我余光前,我就闭上了眼睛。

我等待着。在生前,我常彻夜不眠,因此我对我的耐力有一定的自信。但逐渐地,麻痹感缓慢地侵入我的大脑,意识逐渐消退,自信力也随之丧失。正当我以为我就要坠入深眠之时,右臂的手肘内侧传来尖锐的刺痛。异物感令我久违地兴奋起来,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,脑内闪过各种麻醉剂与镇静剂的名称——我有多少时间呢?

冰冷的金属依次离开我的血管,我的肌肉,我的皮肤,我突然睁开眼睛,玄儿脸上瞬间闪过的惊愕正好映入眼帘。我带着笑意说:“你还真是一个念旧的人,不是吗?”

我将他拽上床,注射器从他的手中滑脱,落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我用力将他压住,手掌圈住他雪白的、纤细的脖颈,猛然收紧。他的脸色由白转红,转紫,又转青,与此同时,药剂也随着我的血液循环到达我的各个组织与器官......

在我脱力之前,他窒息了。我确认他的生命体征。而后,时间仿佛逆流了一般,方才出现的极光般的色泽按相反顺序出现在他脸上,最后恢复为他特征的白色。

确认完这一系列变化,我扭曲地笑了。我阖上酸痛的眼睛,彻底丧失了意识。

“青司君——”

在完全陷入深眠前,有人在我耳旁如此呼唤。



我是因幻痛惊醒的。感官率先浮出水面,浓烟的刺鼻感、灼烧的痛感、麻痹的酥痒感,种种不快拉扯着我的意识向水面上浮。起初力道还相当柔和,如同母亲牵引的双手;当我能模糊地望见光时,那力变得粗暴而蛮横起来。我的下肢自下而上地分裂开来,仿佛是跟不上我躯干的运动速度。奇妙地,我不觉惊恐慌乱,任由它们下坠、沉入海底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这个过程实在太过平和,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睁开了双眼。我迟钝地朝一旁看去,一见坐在床沿的那人,我的后脑好似被狠狠地砸了一下,里边的血肉天翻地覆。

我皱着眉、抱着头,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。我确认着自己的感情,那是残留的愤怒。然后呢?它的起因是什么?后续又如何?我的心像是被炸裂的土地,有生命的残骸躺在那儿,却无法追寻它的经脉与根源坐落在何方。

“中也君,中也君?”刚才的人声又响起,其中的欣喜意味却已全无,“你还记得这是哪吗?”

我抓住他的手,以阻止他急切地摇晃我身体的行为。我反问他:“我的名字叫中也吗?”

他的手指在我的掌中颤动了一下。然后他安静下来,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然后他缓慢地挣脱我的手,又缓慢地抬起来,轻柔地、带着一丝绝望意味地抚上我的脸颊,让我的脸朝向他那边。我分辨出他眼瞳中的愤怒,他肯定也在我眼中看到了。我无法辨认他眼中的其他情感,但他肯定能在我眼中看到别的什么。因为我亲眼见证,他眼中的愤怒逐渐褪去,接连着带走的还有生命力。他的手滑落下来,滚在床榻上,而面色一时间看上去像死了一样。

他发出尖锐的笑声,嘴中念着我听不懂的话:“是了,我早该想到。既然我能在大火中失去记忆,为什么你不能?中也君,你该是恨我到了极点,才决定这样做!”

他咯咯咯地笑个不停。这样笑着的他半瞇着双眼,其中分明闪过了冰冷的寒意。

“玄儿哥哥!”

房间中的一名女性出声劝道。我这才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。

但他又尖声说:“你后悔吗,中也君?我似乎也无从确认这点了。你怎么能,怎么能——”被称作玄儿的这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最后半伏在床沿上,“没关系。我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。这根本就——”

他像被掐断气一样,尾音延长又终止,神色惨淡而凄凉。



在这之后,我从美鸟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家族怪诞的历史。她带我参观暗黑馆内部的构造,边提起从前的往事。她说,这个是中也先生设计的呀。我们在这说过这样的话。语气充满骄傲与自豪。我抬手摸摸她的头,她抬眼看我的眼神中充满惊喜。她问,你想起什么了吗?我摇摇头。

她笑了笑。在这一瞬间,她表情中有某种我看不真切的神韵。她拾回先前断掉的话头,说,这是故事的结局了。

“玄儿哥哥想,若是中也先生也在两场火灾中死去,就能像他一样得到永生了。于是他将你运到十角塔,放火烧了塔顶。我们都没料到,你会在火灾中失了记忆。”

“要是我把他丢到湖底,他会怎么想?”

美鸟察觉到我言语中的嘲讽,停下脚步看着我。我毫不退缩,也同样直视着她。

“玄儿哥哥知道你怕烫。在那之前,他给你注射了安眠药。你不会感觉到痛。我们都是为了你好。”

不知何由,美鸟的最末一句话,尤为令我怒火中烧。

“他这个样子,简直就像是拿村人做实验的那个达莉亚一样嘛。”

“中也哥哥!”她如同要打断我的话一般,尖声叫起来。望着她失去冷静的面容,我的心中奇异地涌出了病态的快感。美鸟平复自己因愤怒而紊乱的呼吸,脸上溢出的感情千变万化,像是不停变脸的魔女一样,最终停留在悲伤而无力的色彩上,“像她是自然的。我们都是浦登家的人,继承她的血脉,吃喝她的血肉,接受她的祝福......但不要忘了。中也先生也是我们的同伴。你失忆了,可这不是你逃脱的借口。”

美鸟的语气柔软,却包裹着向外伸张的、恶意的刺。我胸口中的这股感情的洪流,又是什么?委屈吗?不甘吗?未了之事的后悔吗?

我闭了闭眼,没有再与她争辩下去。或许我在心中已经明白,一切的症结并不在她,而是——

她忽然欢快地跑向别处。蝴蝶飞走了。我抬起头来,在黑暗中寻找她的身影。

不远处,她活泼的音调悦耳地响起,在回廊中幽远地曲折:“来啊,中也先生。既然到琴房了,就让我弹琴给你听。”

在黯淡的光线下,和着她细腻皙白的手指下充斥矛盾斗争的歌,我用笔纸整理着暗黑馆历史的年表。每到曲末,她都会怀念地谈起相关的琐事来,表情充满少女的童趣与天真。当她谈到中原中也和萨蒂时,我终于坐不住了。

“对不住,美鸟。先失陪了。我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。能不能拜托你嘱咐用人,把我的用品挪回到它们本来在的地方?你隔壁的房间也是,让它恢复原样吧。”

“中也先生。”她唤住急切地奔出琴房的我,“这可真奇怪!你失了忆,却像——”

我理解她的欲言又止。于是停下来,转过头朝她微笑:“弹得非常好听,谢谢你。下次还听你弹琴。”

我在某一房间前停下脚步。按美鸟的介绍,这扇门背后是她那位同父异母哥哥的起居室。玄儿。我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。喉间莫名酸涩肿胀无比。

起居室旁边的那间寝室,便是我醒来的房间。美鸟说原本那是空房,但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。

我略微迟疑了一下,经过玄儿的起居室,站定在那所谓空房的门前。我的心情虽然急切,但也不能失了惯有的礼仪。我叩响房门,屏息等待。

片刻的寂静后,里边果然传来回复。

“请进。”

“打扰了。”

一进门,玄儿便站在不远处。面朝向我,神色平静而冷淡,已然看不见先前失态的模样。由于浦登家的故事与暗黑馆的结构都过于错综复杂,我与美鸟一起度过了不短的时间,而此时是午夜。我忍不住想象,他是在这里站了多久,想了多久,才将那神情收入裂变的端倪中呢?

我见他脸上带笑,冷漠而疏离地朝我攀谈,没来由地火冒三丈。于是迫不及待地打断他:“你这样做,不觉得对美鸟太残忍了吗?”

他饶有兴趣地挑起眉:“怎么说?”

我也不和他客套,掏出那份年表,把可疑之处三三两两地指了出来。玄儿面色波澜不惊,途中还附和般地点头。

“据我推测,美鸟根本不是我的妻子。她以前应该有一姊妹,与她房间相连的本该是那姊妹的房间,你却把我的东西挪了进去,这不是残忍是什么?”

我重重地下了结论,无疑是在指责他,可他却从口袋中掏出烟来,点上火。不明白是故作轻松还是什么。

“哈哈,中也君,你就像重返了十九岁一样呢。年轻气血,聪颖冷静,富有同理心。真是怀念啊,你这种有血有肉的冷静。不觉得很像神子吗?”

简直是胡扯。我斜眼看着他。

“按美鸟的说法,你是个聪明的人。你要真想隐瞒我,不该做的这样错漏百出。”我顿了顿,话锋一转,“不过,你这样一闹腾,我倒是明白了。我应该是有恋人的。”

玄儿脸色一僵,手中的烟蒂不慎落到地上。那转瞬即逝的狼狈几乎令我感到愉悦。我将离我较近的烟灰缸递给他,待他抽完半支烟,烟头的火星一明一暗地闪了多次,我却仍没能等来回复。

我耐不住性子,说到:“对于那恋人,我有一个猜想。”

他又吸了口烟,才抬眼看我:“你说。”

我并不介意他兴致缺缺的反应。将心中的猜想一字一句地吐出口时,我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:“我觉得是你。”

他瞪大眼睛。一时间他手足无措得好似忘了呼吸,肺中滞留的烟就从他口里自由地浮上来。这副表情太过向生,从他面如死灰的脸上绽放出来,简直有一种禁忌的美感。我看得着了迷。

“——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被噎住了般的,他短促地气吁,发出这么一句疑问。

我忍住笑,一本正经地推理起来:“既然美鸟隔壁的房间不是我住的地方,我实际上住在哪呢?正如我刚刚说的那样,你根本就没有打算隐瞒这一点。毫无疑问,我原本的住处就是这。我与你的房间是连通的,在暗黑馆的其他房间里,也有类似的构造。最为明显的是美鸟与她姊妹的房间,以及从前望和与阿清的房间...”我垂下眼,提了提句尾变得嘶哑的声音,“当然也不只是因为这个。刚才再与美鸟谈话时,我曾将她惹怒过一次。那时她叫我‘中也哥哥’。我想我与你应该不是兄弟的关系,既然如此——”

“停,停。够了。”玄儿摆了摆手,阻止我得出最后的结论。

“你脸红了。”我指出。

玄儿有些无奈地笑了:“早知这样,就不该把你我的起居室打通。”

他有些焦躁似的把那支烟抽完,解释道:“我的另一个妹妹叫美鱼。是那起事件的牺牲者之一。”

听这名字,两人大抵是双胞胎姊妹。想到这里,我有些悲伤地噤了声。玄儿大概也如此。两人相对无言,有几分默哀的味道。房间中原本酒红色的家具被尽数移出,这里于是显得极为凄凉冷清。

“跟我来,中也君。”

我顺从地跟上他,进入与玄儿房间相连的通道。玄儿将我安置在沙发上。我以为他是要坐在我身旁,没料到他竟一屈膝,跪在我的面前。

他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膝上,我却觉得其中蕴含的力道相当沉重。但我没有躲,只是略微睁圆了眼睛,等待他开口。

“我必须要和你道歉。说你重返十九岁什么的,我不该那样嘲讽你。”

“原来那是嘲讽吗?”我不在乎地笑了笑,“如果你觉得——”

“不是的,青司君!”玄儿有些冲动地攥紧我的手,而后又无措地松开,喑黄灯光下的眉眼紧张地皱缩起来,“你并不像十九岁的中也君,这也是为什么我没能做到滴水不漏的一个原因。美鸟可能和你讲过,那时你也失忆过一次,和现在的你简直判若二人。你的个性更......”

“更糟糕一些?还真是对不住了。”我开玩笑地续接上玄儿的话,他没笑。

“其实你本身就很奇怪,失忆症患者不常有这样的倾向性人格。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一点。实际上,在我有机会了解四十七岁的中也君之前,他就死了。”

“你说死,是指失忆这件事?”

“对。你失忆的责任全都在我,是我太过心急。而我在你醒来时那样和你发火不说,竟然还拿你的人格开玩笑。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——只有这件事,我怎样都无法原谅自己。”

玄儿稍微低下了头。我用指尖轻触了一下他近在咫尺的发旋,然后往下拨弄他拢在两旁的刘海。感受到头顶的触觉,他抬起头,黝黑的眼中好似有微光在浮动。

“你说的其实也没错。”目光相接,我这样说。同时我从沙发上下来,坐在他的面前,好与他平视,“我指你在我醒来时,说的那句话。”

“——‘你该是恨我到了极点,才这样做’?”

我点了点头:“有两件事我可以肯定。其一,死前的青司君,对你非常愤怒。其二,青司君的死因。”

我深吸一口气,目光下移。玄儿苍白病态的脖颈进入我的视野中心。

“我是在听美鸟讲到‘中也’这个外号的由来时确定的。你尤为喜爱他身上交织的束缚、矛盾、荒诞与不合理,所以才用作品为达达主义的中原先生为他命名。但他承受不住这种交织态,所以没法活了。”

我淡然说道。玄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。想必这是骇人的一件事,这副躯体才刚在他面前死去,却又像这样坐在这里指控他的罪行。

“你在给他注射安眠药前,是不是让他知道了你的意图?青司君一定联想到了你儿时的经历。

抱着试一试的态度,他才放任你把他投入十角塔中。”

我注视着玄儿晦涩不明的神情,冷酷地下了定论:“青司君是主动选择失忆的。所以我想说,你没必要这样自责。”

“你说自己的性格更糟糕,不是全无道理。”玄儿忽然说。

“你察觉到了?”我慵懒地耸了耸肩,“按你的理论,不是该更喜欢我了?”

“是啊。”玄儿竟坦率地承认,轻笑声拖拽着疯狂的征兆,“善良又坏心眼的中也君,就像被拖入地狱的天使呢!”

他脸上痴狂的丑态显露又隐去,像用竹筷挑起汤膜又放下。我喜爱他,也厌恶他。想用最残酷的极刑伤害他,也想用这双手去拥抱他。

一阵响动中断了我们长久而热烈的对视。是我先前托美鸟唤来的用人。他们正将我的用具挪回屋内。

玄儿循着响声,往通道内侧看了一眼,站起身来:“好了,中也君。等他们收拾完,你也该睡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我也站起来,依他话回寝室睡觉。不过不是回我的。

上了床。转身见他默然站在自己寝室门口,我问道:“我们之前习惯分床睡?”

玄儿倚靠上身侧的门框,沉默了一会,又取出支烟点上:“你似乎是误会了。先前没解释清楚是我的失误,你的恋人另有其人。”

“这话我可不能全信。美鸟的事你忘了?你有前科。”

他失笑道:“你想睡在这,我去你房间就是。”

“是这样吗?”

...




毕了,他把纸团随手一丢,有些脱力地抱着我,整个人压在了我身上。玄儿身形虽瘦削,但毕竟是个男人,如此把体重完全交付过来,我还是有些吃不消。但直到他重新把上身抬起来,我都任由他抱着,感受他胸膛里微弱而满足地跳动着的心脏。不抬不要紧,他这样一抬,我倒是吓了一跳:他从极近的距离低头望下来,眼睛里全是恍惚的水光。

他梳理我的发丝,拨出我的前额,然后极其爱怜地亲吻下去,就像渴极了的人在污浊的土地中找到一块干净的池塘。他的嘴唇抚过我的眼睑,掠过我的睫毛,轻触我的脸颊,然后顺着我的鼻梁向下。他像是在指引我描摹出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这幅相貌:光洁的额,椭圆的眼,瘦削的鼻......

我们交换了一个安静的吻。这时我才真切感受到,这就是美鸟说的,猫头鹰的嘴啊。

美鸟还说,玄儿在送我进十角塔前,曾在洗漱间内摆了一座落地镜,以让我对这副身躯作最后的道别。只可惜我最后连自己记忆中的相貌也忘了个一干二净。昏昏沉沉地想着,我头脑中冒出一个疑问:那玄儿呢?他有多少年没确认过自己的模样了?二十年,还是三十年?感到不安吗?感到害怕吗?

我伸出手,指腹摩挲过他面部的皮肤。他安详地闭上眼睛,吐息变得平缓起来。我的指腹最后流连在他薄薄的唇上,迟迟不肯离开。如此,他是否也描摹出了自己的肖像?他是否察觉到,在旁人眼中,他是生的多么好看?如果不是生在了浦登家疯狂的漩涡中心,他定也是天上的某位神祇的子女吧。

他污浊又圣洁的面容,令我觉得自己能着迷地看上一夜。但暗黑馆中的某种粒子攀上我的意识,使其变得朦胧而粘稠起来。

于是我关上灯,放任自己在完全的黑暗中沉沉地睡去。



尾声:

在二十七岁的我看来,现在的我一定是与中也君达到了所谓的永远。

我们漫长而恒远的时光分为两部分。一部分在暗黑馆中,我们进行无休无止的肢体交流。我们对彼此的躯体永远都不会腻,它们确认着相互的存在与联系,借此消弭窥探深渊的人镂空般残缺的心中浓厚的不安与寒冷。另一部分在外界,我们游历各国,饶有兴致地观察世界的变化。我们一起参加各地的音乐节与展览,读不同时代的作品,观赏古旧或新兴的建筑,跟进快速发展变化的艺术与文学。

我们定期更换出行所用的车辆,不过每一次出行,一定是中也君坐驾驶座,旅途也是由他规划与安排。并不是我对此有什么不满,只是这种情况是支持我对他诸多怀疑的其中一个证据。

是的,我认为他根本没有失忆。所谓失忆,只是他欺瞒自己的一种手段。按照他的说法,他现在所有对我以及浦登家的认识都来自美鸟,以及他本人的逻辑思考与推理。但如今这种情况,我怀疑是对我过去随意地控制他的一种报复,再说极端一点,是一种对我将他擅自拉入浦登家漩涡中心的无声反抗。那种被支配与操纵的不公,光是靠听闻与推理是想象不到的,所以我才觉得他一定是亲身体会过。

不过这也不一定就是真实,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真实,一切都取决于当事人的期待和愿望。中也君希望抛弃自己的过去,那么对他来说失忆就是真实。我希望能将他完全拖入这扭曲与黑暗的地狱,那么对我来说其反面才是真实。

若是有机会,我一定要对二十七岁的自己发出一声嗤笑。他太过天真,想事情也想得太过简单。他以为自己有责任心,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责任心是种什么东西。他想象不到,把一个生在光明中的人拖到地狱来,要背负上什么样的代价。他以为与中也君达到永远,剩下的就只是温柔而甜蜜的日常了。根本不是这么回事。最残酷的永远在后面,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你一口的地方。他的前方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,只有不确切的未来,令人恐惧,令人绝望。

中也君一直引导我,想令我发觉这一点。我们就像彼此的镜子,照出对方视而不见的弱点。他是那样机敏而聪慧,总是能立即明白我想说什么。而我实在过于愚笨而迟钝,直到前不久才意识到自己最大的罪恶。

那是暂时告别暗黑馆,即将启程的前一晚。中也君安排好旅途,同时完成了他的一副作品。他倦得躺倒在床上,要不是他心脏还在跳动,我几乎以为他没了生息。想来那时的我已经被逐渐麻痹了心智,才会用那样不成熟的手段达成我的目的。在做的过程中,我甚至没有察觉到我有目的,用一词来概括,定是“孩童天真的邪恶”最为合适。

望着中也君沉寂的睡脸许久,我也没产生睡意,于是翻找起杂物间从各地搜罗来的小玩艺。

...




他的面上凝结着血与泪,嘴上挂着疯狂的笑容,想必我也是同样的一副表情。直到这时我才突然明白,到今天为止的人生到底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。无论是美鱼美鸟,还是和枝,就算有比我更适合中也君的人存在,我也绝没有宽容大度到能把他拱手相让。中也君要是没有遇上我,绝对比现在过得更幸福。但就算让我再回到二十七岁,我还是会把他拖到我身边来。在他冲到我车轮下,我见着他的面容的那一刻,一切便已注定、再也不可扭转了。

我们遍体鳞伤地倚靠在扶手上抽烟,他忽然极其憎恶似的瞪我。啊,我这才想起来。中村青司就是这样的人。待人礼貌又谦和,人们注意到他竟会狠毒到截断人的手、掐断人的喉时,他已经成为一个传说了。而这个传说,现在就活生生地坐在我的面前。是我一手把他塑造成这样,也只有我能看到这样的他。想到这里,我不禁微笑起来。

他冷冷地骂道:“灵魂哪能有什么相依相生,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。”

“你相信吗?”我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,卑微又可怜,“中也君,你相信吗?”

中也君一怔,脸上的扭曲、愤怒、憎恨在一瞬间全都消散开来,剩下的只是悲伤和无奈。他没有回答我,只是揪过我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衣领,轻轻地吻上我的嘴唇。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。

中也君一定比我先注意到。这一切的一切,都是无解的命题,是悖论,是绝望,是仇恨,是地狱,是永恒的撕杀与伤害。我们互相靠近,当完全契合的那一刻,两人的灵魂也将烟消云散,正如光明与黑暗若是融合,宇宙也终将毁灭一般。

但我们心知肚明。但我们义无反顾。

向达莉亚起誓,我们将永不分离。
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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